李国文先生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春天使不知不觉来的,她走的时候,也是悄莫声儿地在不知不觉中离去。”是啊,我们还没来得及从寒冬中走出,乡野春光已经铺天盖地的袭来。容不得你半点喘息。
即便春这样短暂,但若说不为春的悄无声息地来临而欣欣然的,怕是不多的。古人感物伤怀,写春的诗句多如繁星,浩如烟海,每每读之,总是沉醉不已。诸如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、“春色满园关不住”、“天街小雨润如酥”、“二月春风似剪刀”、“春风花草香”、“桃花流水鳜鱼肥”……稍稍读过些诗词的人,不知道这些诗句的,怕也是不多的。是啊,这青山绿水、平畴如画的春光,如何绘得尽呢?这红披绿偃、摇荡葳蕤的春光,如何写得完呢?这眉将柳而争绿,面共桃而竞红的春光,又如何说得清呢?倒是东坡先生一言以蔽之,“春色三分,二分尘土,一分流水”,仔细琢磨,春可不是这样吗?但这二分尘土与一分流水的春光,我以为成色最足的,应在竹青茶绿小桥流水的山乡村野,那才是真正的“春在溪头荠菜花”的醉人春光啊!
我所知的乡野春光,可观,可听,可闻,可尝。
乡野的春,最早是在水光盈盈边铺陈伸展开去的。枯寂了漫长一冬的小溪流,终于在某一天掀去了寒冷的层层冰衣,开始汩汩地活泼开去的时候,那堤岸两边的小草是最先听到这活泼欢笑的,抖了抖身一个个跳起草裙舞来,甩开去一片片青青葱葱的绿意。欢快的舞蹈,总是最有号召力的,谁能抵御这活力四射的舞姿呢?于是杨柳舒开了眉眼,桃李绽开了笑容,于是油菜贴上了花黄,豆花描红了芳腮……这翠的,红的,白的,黄的,紫的,在我心里幻成了绚烂缤纷的彩画,织成了各种颜色的梦。倘若让我描绘这乡野的春光,必画一湾翠柳含烟朦朦胧胧的小河,再点几笔粉嘟嘟的桃花,涂抹出金海似的油菜花,远处青山一抹如痕,山下屋舍掩映其中,画面正中一骑牛牧童身着蓑衣,横吹短笛悠然而行……
池塘生春草,园柳变鸣禽。乡野春晨,总是在鸟鸣声中开始新的一天的。酣眠正意犹未尽,窗外枝头的小鸟已经唧唧啾啾地欢腾开来,你一言我一语,或许也在谈论着乡野的春光吧?哪山的林长得更密了,哪坡的草长得更盛了?哪冈的茶绿得比往年早了,哪园的花开得比往年更旺了?各执各的理,互不相让,谁也说服不了谁。在这一片争鸣中,你醒过来,推开门看一眼又比昨日更盛了些的春光,愉快地折回身忙碌早饭去。待到惊蜇时节,春雷滚动,如针如丝的春雨愈加酣畅起来。听着第一声春雷,你总会有些激动,好似接到了号令,“有朝一日春雷动,得会风云上九重”,一年之计便在这隆隆春雷的滚动中开始了。这个时节,有一种叫子规鸟的啼声特别清脆响亮,让人一听便知定是春天的声音:“不如——归去!”这“如”字必是拖了长长的颤音的,必是由轻微到响亮的,末了“归去”二字抖一个花腔,简洁有力,干脆利落。这清脆独特的春之声,最是颤人心弦的。春雷过后,依稀的蛙声,终于理直气壮起来。夜阑静听,那一声声蛙鸣,雄赳赳气昂昂,鼓噪不停。这一通此起彼伏的鼓声,必是要到了晨曦微露鸟雀齐鸣时才会歇息的。
乡野春光,又怎么个可闻呢?当你从电脑电视屏前站起身,从书卷故事里抬起头,从窝居的屋子里走出去,炫目的春光你还未来得及看个够,悦耳的鸟鸣你还未来得及听真切,那浓郁的各种花香已如翻动的波浪,像孩子般顽皮地一个浪花一个浪花冲入你鼻中。那花香的主力军,正是那一大片一大片亭亭玉立的油菜花,单论那耀眼的金黄,已教人赞叹不已,更何况那随风潜入鼻的阵阵花香呢?你便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,揽过一丛看个仔细,这小小的花儿是如何这样招人喜欢?田塍上白的、紫的豌豆花,紫色的蚕豆花,一朵朵扑闪着活泼的眼睛,一朵朵飘洒着各自的芬芳,真真切切是“菜花香杂豆花香”了。田野间花香渐浓的时候,正是茶山碧绿茶香缭绕的时候。茶机开动,翻起,抖落;翻起,抖落……雀舌般的嫩芽,竟生出如此的奇香,“且招地远佳朋,斟酌试饮春风。一醉千愁俱解,闲看绿水青峰。”这乡野春光,便氤氲于让人欲醉的“春风花草香”中了。
说到春天的野菜美食,是非到乡野田间地头山前坡后才能觅得的。荠菜、马兰头、蕨菜、紫云英、水芹菜,还有各种的笋,都是乡野独有的。荠菜水饺,淋了香油的马兰头丝,腌菜炒蕨头,爆炒紫云英,凉拌水芹菜,油焖笋,笋炖腊肉,每一样都让人举箸而不停。这乡村野菜,自然其味无穷,但其间的趣味,更多的却在那一份“寻寻觅觅”之中。周作人先生有一篇《故乡的野菜》,有这样一段有趣的文字:“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,乡间不必说,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,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“苗篮”,蹲在地上搜寻,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。”这样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,于妇女来说有剪荠菜,剪马兰头,折蕨菜,掰细竹笋。于男人来说,最有乐趣的便是挖毛笋。有经验的好手,观竹长势,笋未露头,一锄下去,却分毫不差,让人叹为神技。而像我这样的,只能做做君子——“动口不动手”了。
多美的乡野春光啊!我已经陶醉在这醉人的景色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