踏过青石板黛色台阶上的几簇苔痕,轻轻地推开那扇厚重而斑驳的大门。门前那被跨过上千万次的木门槛,早已被岁月刻下了一道又一道沧桑的沟渠。然而在它旁边,那红色的月季还开着,一层一层,开得张扬而美丽。
在这个古老甚至有些破败的宅门里,伴着外公外婆日复一日的絮絮叨叨,少不更事的我听了无数回那上了年纪的木门吱呀呀吃力转动的声音,注视了无数次长廊外那被木桩的影子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灿烂阳光。而依稀记得当年,门旁的月季还是白色的。
外公喜欢白色,素雅又恬静,最爱那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的意境,自然对这一簇白色的月季有特别的偏爱,不仅不让别人乱碰这月季,还常常抱着我坐在一把大交椅上拿着一朵新鲜的白色月季呵呵地笑。
可是我偏偏讨厌这月季,觉得它抢走了外公对我的宠爱,明晃晃的白十分惹人厌。于是,常趁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摘下月季的嫩芽和未开的花蕾,扔在地上使劲踏也不解气。却也不免被外公“人赃并获”。
“唉——你啊,怎么又跟这月季过不去呢?”外公一脸心痛地看着被我踩进了泥里的花骨朵,第一次对我放重了语气,“说了多少次了,不要这样,不要这样!你怎么就是不听呢!你这个小妮子啊,当真是不听话!”
看着外公越来越激动的神情,我心里更火了。一气之下转身冲进屋里,只愤愤地抛下一句:“我就是不喜欢这白月季,白色真难看!”也不顾楼梯吱吱呀呀地抗议飞快地跑上阁楼将房门反锁,重重地坐在床沿上。
微微的凉风透过雕花格子的窗轻轻地挠我的手,还缠绕着一股月季花的香味。我恨恨地挥手,想把这恼人的香味驱逐出我的房间,小声嘟囔着:“死外公,臭外公,就知道喜欢白色的月季花……”
我不知道那日最终是怎样下了楼的,只记得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和外公好好说过话,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在我单方面的冷战中,外公那一日接一日消瘦下去的身子,变得和门外那娇弱的月季一样弱不禁风。
……
不久后外公病了,躺在病床上。医院说是脑溢血,没法治,劝家里人把外公接回家里。外婆天天扑在外公的床边呜咽,打湿了原本散发着阳光气味的床单,使它一时间变得又苦又涩——外面的那簇白月季也憔悴了些。
外公的病越来越严重,常常神志不清,却还是经常嚷嚷着:“月季,月季……”可我已经气不起来了,只是眼眶红红的,鼻子酸酸的,在床畔一遍遍地说:“白色有什么好的,月季红色才喜庆,红色才喜庆……”
最终,在哪个不知名的深夜里,外公走了。大段大段的白绸铺就的灵堂外,却是大红色的月季。在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中,外婆含着泪告诉我,外公临走前说,外孙女不喜欢白月季,换成红色的好,喜庆……
红色的月季年复一年,开得如火如荼,妖艳美丽。记忆深处却还是那一朵白月季,旁边是笑得灿烂的外公,在风里开得淡雅而素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