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爷生


高三班早早就开学了。教室前十排都是从高二升上来的新生,最后两排大多是从高考路上滚落下来的补习生。坐在最后一排墙角的是个瘦高瘦高的家伙,下巴上尽是胡茬,听说他滚下来已经是第4次了,论岁数刚来的班主任该是他“弟弟”呢。我们谁也没兴趣去记他的大名,背地里只管叫他“太爷生”。相处了一段时间,我们发现太爷生并不可厌,他不但为人诚实厚道,学习成绩也属班优、校优。古文英语分子式背诵如流。作业测验小考次次满堂红,大家不禁对他肃然起敬了。可又忍不住问他:“你既然有一流的成绩,那为什么高考总是落马呢?”太爷生干瘦的脸痉挛了一下,苦笑着说:“考题老不着课本的边儿,出题的老爷们变着法儿难为人,到时候你们尝尝那滋味就知道了……”班主任听他如是说,便开导他:“多看些参考书,大脑储存的东西多了就能以不变应万变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我看你终有考上的那一天!”太爷生听了只是笑笑,背后对人说,参考书他看得多了,但还是没用。太爷生生活极清苦,差不多每餐都是开水泡摸加红薯,他说“吃好吃弄咽下嗓子眼都一样。”

当我们拉他去伙房一同用餐时,他总显得有些诚惶诚恐:“无功不受禄,哪能老啃同学们呢!我补习四五年,花去爹娘六七千元血汗钱,今年又在信用社贷了300(〕元,不从牙缝里挤哪行呢!”边说边又往嘴里拨拉下一块泡摸,奇大的喉结跟着上一下滚了好几滚。半个学期杖去了,我们发现太爷生的脸比刚认识他时又干瘪了许多,且不时一见他皱皱眉头,看样子准是身上哪个零件在折磨着他。一个周末的晚上,我硬拉太爷生到我家吃饭。

妈妈煮了一只鸡,太爷生吃得很香。饭后他脸上有了红色,话也稠起来:“别看我们那个小山村偏远贫穷,可人们历来都高看文人。乡亲们把文人分成三种:把识字不多但能为大家写个便条念念信的人称作有字眼儿的人,乡亲们对他事事尊重,处处抬举;把能写篇文章讲一番道理的人称作文化人,乡亲们对他刮目相看,给予厚爱;把受过高等教育,且能用知识给大家带来财富的人称作有学问的人,对这种人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,就是走个照面也忙不迭地让路。我就是立志做个有学问的人,日后好带乡亲们跳出穷窝,可我这几年……唉……”说着便潜然泪下。数日后,太爷生又回乡下取摸,夜里突然肚子奇痛,他爹用板车送他住进了医院。

同学们知道了以后,便凑了些钱,买了苹果奶粉赶到医院去看他。医院护士长对我们说:“那人已经出院了。他身体太弱,得卧床静养,怕是不能再念书了。唉,书念到这份上还有什么用呢?”护士长说得我们心里直打冷颤,不念书,太爷生能干什么呢?回到学校大伙默默整理太爷生留下的那些书,一本、两本……撂好,共五大捆。我们决定明天把这些书、苹果、奶粉托人捎给他。少了太爷生,班里一切照旧。大家感‘溉了一阵子也就罢了,依然埋头读书,为那最后的冲刺积蓄能量。只是偶尔传来些消息,说太爷生能起床了,太爷生病好些了,太爷生又在读书了……后来就没有消息了。